今天，我再一次给学生讲授宋濂的《送东阳马生序》。
这篇课文我已讲过十几遍了，可每讲一遍，宋濂求学的艰难与辛酸，都会把我的思绪带到我读书时的那段黑暗岁月。过去的经历如针一般刺痛我的心，让原本就脆弱的心脏一遍又一遍鲜血淋漓；但同时我也感谢那段别样经历，让我的人生少了些遗憾。
高中时，我每天坐在教室里，耳旁回响的是家里因为我是否继续读书而无休止的争吵声，这声音一次又一次把老师讲课的声音从我耳中挤走，过去的情景也不断在眼前出现。
我从出生到成长那一路都历经艰辛。我出生时，父母曾想过放弃，是奶奶把我留了下来，这就表明我的人生与众不同。那时家里已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，按农村的传统和重男轻女的思想来看，我或许不该来到这个世上，成为家里的第四个女孩，我能留下来实属不易。
虽然出生时不受欢迎，但是我的童年还是幸福快乐的。家里虽然很穷，但父母、哥哥、姐姐们都很爱我。但从11岁那年起，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——因为哥哥成家了。嫂子的到来，让家里失去了往日的欢乐，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争吵。有的争吵根本没有原因，而我就在这种无聊的争吵中慢慢长大。这期间我们分家了，我原以为，家分了，架也应该停了，可是还是三天一小吵，七天一大吵，更多的时候是因为我。我上初中了，初中费用比小学贵许多，这成为吵架的元凶。初中毕业后，我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高中。在农村，女孩子是没有必要读书的，作为本村的第一个女高中生我没有丝毫的欣喜，我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走进高中的。
忐忑、纠结，再加上一点怨天尤人和自暴自弃，三年的高中我稀里糊涂就读完了。在命运面前，我体会到什么叫公平: 大学与我失之交臂。游戏人生的人必将被人生游戏，回顾三年的高中生活，其实我真没有用心读过一天书。我总觉得即使我考上大学，也没有机会走进大学的校园，还不如没考上，也省去许多委屈。因为一进高中就预知结局，其间所有的折腾都不过只是为了拖延散场的时间罢了，于是在这种现在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心理驱使下，高中阶段唯一收获的只是高一时的一张“三好学生”奖状。高考失利，预示着我再也没有机会走进大学校园，或许，从此我将与我的理想人生成为平行线，永无交集的可能。
我心中清楚，家里是无力再供我去补习的。我的家早已如同窗外无边的黑夜一样，看似深邃实则一无所有，哪怕家里有几样不值几毛钱的东西都早已不属于我们。事实上，我们穷得只剩下三个人了，面对未来，我不再奢望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。也许我注定和姐姐们一样，成了家，生了娃，种地、打工……闭着眼睛我都能预想未来的每一步。读大学，用知识改变命运对我来说已成奢望。
父母和兄长却希望我去补习，来年再考。他们认为我基础不错，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。这却成了痛苦的源头，他们的想法遭到了嫂子的强烈反对，嫂子坚决不让我再继续上学，为此事和我的父母、哥哥吵得不可开交。可是哥哥却执意要让我去补习，他瞒着嫂子给我找好了学校，为我准备了所需的费用。并打算第二天偷偷早起送我去学校报名，由于没有闹钟，或许是过于紧张我和哥哥都起太早了。嫂子不知从哪儿知道我要去补习的消息，竟然比我们起得还早，边剁猪草边骂我父母和我哥，用尽世间最难听的语言。在农村早上出门有忌讳，出门时不说不吉利的话语，但嫂子却用农村最恶毒的诅咒方式来阻止我继续上学——用菜刀边砍边骂。身体本就壮实的嫂子，加之用力过猛，地面留下不少的坑，难以想象，嫂子对我继续上学这件事，心中会竟有这么大的怨气！
也许是自己年少无知，也许是出于对知识的渴求，也许是出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，我竟也真心希望回归校园。在一场“暴风骤雨”中我和哥哥踏上了我人生的又一次求知之路，在漫长的三十里路途中，我们一路无语，只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，心比夜更寂静。到现在我还记清楚地记得哥哥送我上车时跟我说的话。“妹妹，你安心去补习，在学校好好读书，生活费我会按时给你寄，回去我就说你去打工了。”一向坚强能干的哥哥那一刻眼中竟然泛起点点泪光，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，心中涌起了莫名的酸楚。我走进学校，转了一圈后踏上了回家之路。一路上我想了很多:我怎能忍心让自己躲入钢筋混泥土中去寻求暂时的安慰而弃老爹、老妈于不顾，让他们承受心里和身体的双重煎熬；我又怎么忍心让哥哥在我和嫂子的夹缝中艰难前行，我又一次放弃了我的人生追求。
寻求改变，而命运偏偏喜欢捉弄哪些倍受摧残的人，我的人生又走到了另一个十字路口，我成了一名代课教师，带着屈辱、落寞、彷徨、无助……
在两年的代课生活中，我拿每月126元的薪水，上公办老师三倍的课程，还要忍受各种冷眼及嫂子的冷嘲热讽，可我还是一直咬牙坚持着。为了心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梦，我再一次走进高考考场。也许是运气使然，也许是上天的眷顾，我竟然被一所师范院校的中文专业录取。一个高中理科生，最后却成为一位中文专业大学生，上天真会开玩笑！
别人上大学，或许是“一路行，一路歌”，而我却是“一路行，一路借钱”。我两手空空从家出来，父母、哥哥都不知道我再一次报名参加高考，连高考报名费，都是给朋友借的。我怀揣一路借来的学费，走进大学校园。站在高大的教学楼前，手里攥着交完所有费用后仅剩的三百元钱，心中五味杂陈。没有怨，也没有恨，那一刻反而更能理解嫂子，理解她的不容易。一个一字不识的农村妇女，她不知道什么是“深明大义”，她只是担心自己辛苦所得被别人享用，这绝对不行。
好在虽已年迈的父母每年种点烤烟，省吃俭用攒得一部分，哥哥偷偷地资助了一部分，我自己借了大部分，三年大学总算顺利读完了。大学毕业，一参加工作我就把侄儿带在身边 ，从小学到初中一带就是五年，后来升学离开我们，也一直照顾他，直到读完大学。逢年过节，总会给嫂子买点礼物或是衣服之类的东西。时光荏苒，转眼已到中年，更加体会到嫂子的诸多不易。
年幼时所有的不理解都在时间沙漏里慢慢流走,那段时间所有撕裂的伤口也在自我成长中慢慢愈合。去除芥蒂，我和嫂子再也不会横眉冷对了，当年的怨恨早已云淡风轻。原来，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么好！
有时静下心来回过头去审视那段岁月，心中却充满感激。感谢那段岁月，让我在面对困难时学会了坚持；感谢那段岁月，让我在面对人生苦难时能坦然对之；感谢那段岁月，让我学会用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。那段别样的人生经历难道不是我最宝贵的财富吗？
【作者简介】
李阜应，富源县老厂中学教师，富源县荣泽科语文名师工作室成员.
（图片来源于网络，感谢原作者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