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“疫情之下”征文】希望在传递|朱金贤
掌上曲靖 2020-02-20 09:52:41


1

大年初一早晨,李老汉推开门,一片刺眼的白射进来。他觉得自己老眼昏花了,眨巴了几下眼睛,有雪,大团大团的棉花雪洒下来,仿佛在地上铺了好几床被子。

“真是怪事,几十年没下过这样的大雪了。”李老汉裹了根叶子烟,就着昨夜火塘里捂着的火星点着了。他咂几口烟又敲敲烟锅叹声气。雪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有几朵飘到了门槛上,想要往屋里挤,可能它也嫌外面太冷。

好端端的过个年,被这场雪搅黄了,不,是搅白了,李老汉不觉悲从心来。他想起昨晚新闻联播说的什么病毒肺炎,这家伙比雪还可恶,让那么多人陪它过年。李老汉急忙打开电视,想看看有什么情况。他也不是怕,荒山僻野的,肺炎咋个也传不到他。他是觉得难过,心里酸酸的,好吃好穿的好日子,喜喜庆庆过大年,咋个就被一场肺炎搅乱了?电视里传出一片祥和的歌声。李老汉用力一遍遍按遥控键,像是发泄心中的不满。没听到肺炎,他想,医生怕还在睡着,吃饭、睡觉,不也像救命一样重要?此时,一丝淡淡的欣喜如雪花飘落在他心里。

“下雪过年了,今年肺炎出来乱了,大家不要乱串门子,不要聚在一起吹牛打牌了,好好蹲在家头烤哈火……”一串串哑脖哑嗓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。随着雪花飘起来的,还有像鸟叫的“呜呜呜”的杂音。李老汉知道,挂在社长家门口白柳树上的黑喇叭又在显摆了。他一脸迷茫,年年都是放“好日子、财神到”的歌,今年真是怪了,不放歌,还不准走亲串戚了。

李老汉拿起上个月刚买的老年机,决定打电话问个清楚。

“富贵啊,大清早的,你鬼喊辣叫地干啥啊?还让不让人过年了? ”李老汉的嘴巴里冒着烟说,“大过年的,你说你放点喜庆的歌多好啊,你还管人家串门不串门的。就算你是社长,也不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!”

“大爹,您老冒动气。你是不晓得啊,这个病毒肺炎有多严重。”富贵喘着粗气说,“希望打电话说了,过年就各家蹲的各家,不要这里跑到那里的,这病会传染,严重得很。希望还说,他不回来过年,就是怕带了病毒,一传染就是麻撒撒的一片。”

“你家希望说的?是他说不要串门的?”李老汉肚子咕嘟叫了几声,又咕嘟着嘴问,“真像希望说得这么严重啊?”

“希望说了,这个肺炎悄悄咪咪的,有的人得了病还以为是感冒,整得身边的人稀里糊涂就被传染了。电视上说了,要隔离,不要去人多的地方。你别不信,小心使得万年船,还是好好蹲在家里,不要乱串了。”富贵说。

“我信。你说的我不信。希望说的,我当然信。人家堂堂一个大学生,也不会骗我们农村人。”李老汉心里凉了一大截,顺手把手机丢到沙发上叹气说,“唉,这病怎么会这样呢?”

老太太穿着厚厚的棉衣走出来,花绿绿的像个新媳妇。她瞪了李老汉一眼说,“傻不拉几蹲着听广播啊?还不煮汤圆去?”李老汉白了她一眼说,“煮什么煮?你一天就知道吃了睡,是猪变的吗?”

“大过年的,说话不生根。”李老太说,“我等下要去串门子,找几个老姊妹坐坐。”

李老汉的脸一下阴沉下来,像块抹桌子的湿抹布,“串个屁,你不会听广播啊?富贵才说了,肺炎严重的很,会传染,不准串门了。”

“屁股上长颗痣,大惊小怪的。这么个山旮旯,那病还认得路啊?”李老太梳着头发说,“串串门,热热闹闹的,才有个过年的样子嘛!你不是也喜欢和那些老头打牌吗?”

“你啊,就是不看新闻,认不得国家大事。”李老汉说,“这个时候,就不要添乱了,还热闹,你不怕得肺炎我还怕呢。今天我说了算,哪都不准去。”


2


腊月的阳光暖烘烘的,有种直透人心的温暖。乌蒙的村庄里飘着年的气味、腊肉的气味、回乡年轻人的气味。

李富贵家的房顶上,几缕淡淡的炊烟在和轻风玩耍。几只喜鹊围着炊烟叽叽喳喳地唱歌,照着明亮阳光的院子里,几把竹篾筛子依次排开,晒着暗红色的血豆腐、腊肠、泡猪肝和腌肉。

李富贵叼根烟斜靠在椅子上,机警地盯着院子里的食物,像一个老练的猎人。阳光洒在脸上,他的眼睛眨了几下,眼皮之间剩下一条缝,但丝毫不影响他的注意力。一只喜鹊飞到院子里,摸索着找食物。李富贵“嘘”了一声,丢几颗苞谷籽过去。喜鹊“噗嗤 ”一下飞走了。

每年宰两头胖猪,这日子过得成,李富贵的甜蜜从心里一直荡漾到脸上。儿子李希望毕业后在省城找到了工作,马上放假了要回家过年。李富贵觉得,省城是好在,可要说吃的,哪里比得上山里土生土长的。等过了年,就让儿子把这些东西都拉到省城,慢慢吃。李富贵这样想着,笑容堆在脸上挤出几条缝,像血豆腐被晒开了花一样。他恍然看到儿子笑盈盈地站在面前。

“恭喜恭喜中国年,五谷丰登笑开颜……”一阵急促的铃声把李富贵拉回现实。

“希望啊,你是不是要回来了?多哈到?我在村口等你。”李富贵从椅子上跳起来抢先说,“年夜饭的食材都齐了,就等你了。”他边说边挥手,像在驱赶院子里的苍蝇。

“爸,过年我就不回来了,”李希望说,“你和我妈好好过,这段时间好好蹲在家里,不要串门子了。”

李富贵心里咯噔一下,双腿突然软绵绵的,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。这个意外从甜蜜的梦里跑出来,好似沾到嘴皮的糖一下掉到粪坑里,嘴上还流着甜甜的口水却只有干瞪眼。

“咋就不回来呢?过年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才热闹。村里出去打工的人都回来了,我和你妈也盼着你回来啊。”李富贵近乎哀求。

“爸,我想了下,这几天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很严重,到处都有传染。不能因为我回家给村子里带来风险啊。”李希望说,“专家说了,现在关键是自我隔离,不要到处乱跑。”

“咋你也感染了?你这小娃,咋有个事情不早跟家里说。”李富贵一下紧张起来,拿着手机的手突然软塌塌的像根腊肠。

“爸,我好好的,你别担心了。听说我们小区有人被隔离了,这个时候,我更不能乱跑了。”

“又没隔离你,好好的就赶快回来啊。再说过个年和病毒有什么相干?它难道还长了脚会跑到山里来啊?”李富贵一脸疑惑,“你不是找借口不想回来吧。”

“爸,看你说的。城里太复杂,我不知道有没有接触过病人。这个病毒有潜伏期,没发病也会传染,我要为你们和村子里的人想想啊。”李希望知道老爹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,又说,“你好好看看电视,听听专家的话,做好自我隔离不要乱跑,才能有效防止病毒传染。你不信我,难道还不信专家吗?”

李富贵了解自己的儿子,他认准的死理,八匹马也拉不回来。他还是很担心,又问:“那你过年咋办?”

“你放一百个心,城里买得着菜,我饿不着。”李希望说,“只要这病一过,我立马请假回来看你。你跟村里的人也说下,不要串门子了。这个时候,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别人。”

李富贵挂了电话,心里凉冰冰的,有一些失落。他还是不太懂,多大的病毒让人连家都不敢回,但他相信儿子说的一定有他的道理。一丝愁绪又浮在脸上,把他眉毛愁成弯弯的镰刀。李富贵想,像他这样的文化水平都整得不清不楚的,跟村里那些老古董说绝对是泡泡都不起一个。咋个才能让村里人不串门子?这又是他作为一社之长要解决的难题。他背着手走来走去,似乎忘记了院子里还晒着的食物。


3


将近年关,整个城市安静下来。街道上稀疏的行人,恍若行道树的叶子,越来越少。依稀可数的几片黄叶在枝丫上孤零零地吊着。人的心里也仿佛长了枝丫,和着冷风在身上乱搅。

这样的情形,让李希望感到十分陌生。这个城市的人潮,曾像水一样呼啦啦流着。虽说如今好多人回乡过年,但留下来的不在少数,他们仿佛与世隔离了一样。李希望突然无比想家,往年的这个时候,他早已蹲在老家热乎乎的炉子旁。

从单位出来走了四五百米,一路上冷冷清清,只有路边的叶子一片片掉落。李希望陷进旧时的思绪,期待遇到一些惊喜。这人就是奇怪,吵吵闹闹的嫌烦,清清静静的又不安。李希望拉高衣领,遮住一部分脸,生怕别人看穿他的想法。过一会,他又把衣领放下来,他觉得这样做毫无必要。路上只有孤零零的几个人,都在急促地往前走,没有人回头看看同样孤零零的李希望。

转过拐弯处,李希望瞟了一眼几十米外的公园。那是这个片区最热闹的地方,跟个蚂蚁窝似的。往常公园里总是挤满了人,拉二胡的,对山歌的,打牌的,歌舞飞扬。没有意外惊喜,李希望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公园。这个时候,越是空旷的地方越孤寂。他安慰自己,那些老头老太太们早去陪儿孙过年了,也不是今天才不在的。他平常上下班急匆匆的,对周围的变化木讷得很。

再往前,是一个超市,人多了起来。李希望远远看到他们模糊的背影,心里的寒意暂时碰见了春天。真是奇了怪了,怎么那么多人带口罩?黑的、蓝的、绿的、白的,把这片区域装点成五彩的风景。

李希望猛然想起了病毒,想起了肺炎,可不是没什么事吗?那些零散的记忆在眼睛里一飘即散,他最近再没有关注。李希望重重地敲了一下头,为自己的敏感感到自责。“没什么大事,不要自己吓自己。”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。

凌晨六点半,李希望在闹铃声中习惯性醒来。腊月二十九了,他打算请半天假,下午回老家过年。他拿过手机,看到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闻。“武汉封城?”他的心脏和大脑同时颤抖了几下,全身紧绷绷的像被绳子捆着。他细细读了一遍,似乎理解了新闻背后的的意思。李希望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,他心里仿佛有个沉重的疙瘩,又打开手机,想要核实一下信息的真假。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武汉封城的消息,还有专家谈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言论。他越看越害怕,觉得有必要去买点防疫的东西。

李希望感到,冥冥中有一种力量驱赶着他走出去。太阳还躲着没出来,但看得出是个晴天,街道像躺在阴影中的凝滞的河流。树枝摇动发出的窸窣声仿佛在呼唤什么。一家药店藏在一排树的背后,出奇的安静,李希望走了进去,没看到人。

“买两包口罩。”李希望喊了一声。

药架后探出一个长头发的女孩,半边脸被口罩遮住看不清样子。

“没有了。”女孩缩了回去。

“我要的是那种一次性口罩。”李希望又强调了一遍。

“对不起啊,卖完了。”女孩走出来说,眼睛里带着一丝歉意。

“哦,那我去别处看看吧。”

“别处也买不到,早卖断货了。”

李希望叹了一声,又嘀咕:“怎么办呢?”

“很多人都来买口罩,可是断货了,我们也无法啊。”女孩说。

空气瞬间变得更加清冷。李希望朝女孩点点头说:“谢谢你。”

“过了年你再来看吧,也许会有。”女孩说。

李希望点点头,转身走出药店。他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“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,不戴口罩也不要紧。”

空荡荡的街道上突然飘起了歌声。“一加十十加百,百加千千万,你加我我加你,大家心相连,同舟嘛共济海让路……”李希望想,自己或许可以做点什么。

歌声渐渐飘远,李希望犹豫地拨通了老爹的电话,眼泪顺着脸颊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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