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的变迁|岳凡
“大愚杯”大赛作品 2020-01-21 18:01:40

      进城年半,我还是东拼西凑在城郊买了房子,让全家老小有了一个栖身之处,有了一个安稳的家。时间很赶,接过房就火急火燎忙着装修,我受够了居无定所的日子,再也不想看房东脸色。这是属于我的第一套房子,兴奋而又迷茫,我不知道该如何装修,先做什么后做什么,一窍不通。我打电话请教父亲,他毕竟做过大半辈子的石匠,在修房造屋方面有些经验。父亲很上心,为我出谋划策。我想把房交由装修公司一手策划、装修,省心省事,只是多花点钱。父亲否定了我的提议,他说,与其把钱让别人赚,还不如自己动手。在他看来,装修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,都是手上功夫,不过还是被我果断拒绝了,一是我嫌弃父亲的手艺过时了,他那点半生不熟的手艺过去在农村还勉勉强强,如今恐怕跟不上时代潮流;二是父亲已年过花甲,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。父亲还是一万个不放心,担心这操心那,我答应让他监工,他欣然接受。这期间,他忙前忙后,又是请师傅,又是买材料的,我跟父亲有过分歧,也闹过别扭,譬如挑选瓷砖,我认为灰色时尚,可他偏说黄色大气,我认为他请来的师傅不专业,他却说这个师傅为人实诚。父亲就是执拗脾气,但我最终还是依了父亲。三个月的时间,房子装修完毕,个中滋味各自尝。住进新房,那些关于房子的陈年往事也都瞬间涌上心头,让人泪目。

      记得年幼时,我家住茅草屋,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,茅草屋被烧了个精光,只剩地上平躺着的石头似乎还散发着余热。栖身之处化为灰烬,全家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,尤其是性情急躁的母亲,面对一堆废墟哭得死去活来,硬是一把鼻涕一把泪、一撮黄土一声泣。父亲也是坐立不安,急忙着四处察看还有没有留下丁点值钱的东西。祖父却从容不迫,蹲坐在石板上,点着一袋老旱烟吧嗒吧嗒抽起来,他就是这样一个慢性子的人,遇事不急不躁。

      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,只是看到母亲哭得厉害,也不由自主跟着哭得稀里哗啦,看着扎堆的人围着我们,我想那一定是发生了大事。村里的妇人纷纷安抚母亲,说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。谁都知道这只是宽慰人心的话,到底是雪上加霜,还是因祸得福,只有上苍知道。看着母亲嚎啕大哭,父亲也不知所措,他想哭,却强忍泪水,他知道,男儿有泪不轻弹。这时,祖父站起来说:“别嚎了,天还没有塌下来,挺挺就好了。”话虽如此,否极泰来,那要经历怎样一番寒彻骨?

      大火过后,被逼无奈的祖父带着全家老小住进村里的野猫洞,用碎石垒起一堵隔墙,做了一扇木门,算是建起了一个新家,我们家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野猫洞人。

       野猫洞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,虽是天造地设,洞里却阴暗潮湿,特别是听到关于野猫洞的鬼魅传说,更是令人毛骨悚然。这样的日子虽然不长,但足以让人永生难忘。我们搬出野猫洞就暂时借宿在尹家,我们两家不是同宗同姓,没有血缘关系,却情同手足。但寄人篱下,自然不便,重建家园,势在必行。祖父想让父亲去学手艺,不学别的,就学石匠,祖父的如意算盘众人皆知,他是想等父亲学艺归来,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建房了。

      遵照祖父之意,父亲磕头敬茶拜了师傅,如愿做了一名石匠,他不负众望,学艺归来时,已经是一名技艺高超的石匠了,还自己带了徒弟。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自发帮助父亲建房,有的帮忙撬石头,有的帮忙背石头,有的帮忙打磨石头,有的帮忙烧石灰,有的帮忙和灰浆,有的帮忙做门窗,一所崭新的大瓦房在众人合力之下落成了。父亲靠石匠这门手艺建起房子,后来还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,叔叔也随父亲做了石匠。父亲建了很多房,尤其是谈及到盖过学校,他总是夸夸其谈、引以为傲。

      父亲做了二十几年的石匠,从最初的瓦房,再到钢筋混凝土房,在他手上建起的房子不计其数,自从那年出了事故,从房顶摔下来,差点一命呜呼,他与石头打交道的日子就此搁住,在父亲看来,这是老天有眼,给他留下一条老命。在那个年代,石匠可是个受人敬重的行业,好歹算是技术活,此时的父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
        父亲年纪越来越大,我家的瓦屋也渐渐淹没在时代浪潮中。在我大学毕业那年,父亲又重操旧业,他说,既然我求得功名,也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,将来谈女朋友,也不好意思带进这千疮百孔、不蔽风雨的瓦屋。于是父亲决定推倒老屋,重建新房。父亲手里也是紧巴巴的,为了供我读大学,家里早已一贫如洗,但我们兄妹一天天长大,连铺床的地方都没有,建房迫在眉睫。父亲回想起当年祖父建房的情景,他精打细算,买钢筋水泥多少钱,砖头多少钱,每一笔开销都计算得精准,然后筹备好买料子的钱,全家老小齐上阵,又开始盖起房子来,两次建房竟然如出一辙。

      我钦佩父亲有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,又有说干就干的胆识。我明白父亲的心思,也理解他的心情,若不是为了节约成本,他才不会这样拼命。自从上次事故以后,他就没有再干重活,家里的重活全部压在母亲肩上。我家离公路还有百余米距离,运输不便,为了搬砖,他想出一个简直堪称完美的主意,我家地势较低,父亲充分发挥地理优势,他在家门口栽了一棵杆子,在公路边也栽了一棵杆子,然后拴一根牛皮绳,运砖的时候,一个人站在下边接,一个人站在上边放,砖就顺着索道滑下去。我打心里佩服父亲,虽然他没有读过书,却将物理知识运用得淋漓尽致,如果那时他有条件读书,肯定也是学霸。

     全家人齐心协力,父亲负责砌墙,母亲负责和泥浆,妹妹负责递砖,空闲的时候我也帮忙打打下手,几个月过去,一幢新房拔地而起。连装修都是父亲一手弄的,虽然父亲是石匠,这却是他第一次刮腻子粉,第一次贴瓷砖,尽管装修得毛毛糙糙,墙面凸凹不平,地板砖也是高低不一,但住起来却感觉特别温馨。

      如今我们扎根城里,邀请父母跟我们一起住,父亲却不乐意,他说住在农村踏实,喝水吃菜不花钱,走路不用看红路灯,不用天天惦记着家里那些事,也许父亲年纪大了,更是故土难离,他甘愿做守望者,守护着乡愁,留住我们的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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